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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体、基地……科幻小说是 「点子文学 」吗?

小说:三体社区作者: 发布时间:2019-03-07 00:4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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伟大的小说分为两类:一类是阅读完毕后让人意识到自己的渺小,感叹以自己的笔力一辈子也无法在相同的题材内超越它;另一类则叫人思维激荡,热血沸腾,恨不得立刻就提笔写下一部能与之比肩的作品来。

对我而言,绝大多数的科幻小说属于后者,这也是我之所以开始提笔写作科幻的原因之一。

——植桐

1.

上大学的时候,每次我从学校回家,如果没能赶上校车,就得坐上两个半小时的公共汽车。车上没有空调,一到冬天,就必须忍受着冷风从车门缝里钻进来,沿着人的脚趾往上爬。每到这个时候,我就会开始构思一些稀奇古怪的场景,以转移寒意所带来的困扰。

其中一个场景是这样的:在寒冷的凌晨时分,一个衣着褴褛的男人坐在海边,听着海浪拍打防波堤的声音,东方厚重的云层中开始漏出第一缕青白色的天光,照亮了海面上空一艘无比巨大的飞船的一角。这时男人突然匍匐在地,身体不断颤抖。在晨曦的微光中,他的头皮与颅骨逐渐崩裂开来,粉色的大脑犹如白兔一般,从束缚着它的颅腔中挣脱而出,下方伸出数条细长的触须。依靠着这些扭动的触须,这颗大脑缓缓前进,将失去活力的躯壳抛在身后,仿佛匍匐在路上的朝圣者,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大海。而在离海岸不远处,还有无数颗这样的大脑,正朝着同一个方向涌来。

数年之后,这个构想成为了我的第一篇不成熟的科幻小说《思索者》的滥觞。虽然我最终没把这个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场景写进小说里,但它们所包含的点子是一以贯之的:如果我们的大脑并非通过不断进化一步步得来的原生器官,而是在进化的半途中被植入的外星共生体,继而有朝一日它们会觉醒自己原本的意识,将会发生什么?

整篇小说,便是围绕着最初的这个「如果」,所给出的答案。

 

2.

所以,科幻小说是「点子文学」吗?

十多年前,还是中学生的我曾在当时尚未关闭的《科幻世界》杂志论坛的灌水版(版面的名字叫做「喷泉花园」)和人争论过这个问题。

我至今还很清楚地记得,对方所持的观点是:所谓科幻小说,靠的就是点子,就好比相声的包袱一样。谁的点子新奇巧妙,前人没有写过,那就是好的作品;而小说中一切的铺陈、角色以及叙事技巧,都应当是为点子所服务的,否则就应该压缩到最低限度,甚至删去。

我们当然谁也说服不了谁。他提出许多名篇作为例证,其中不少我至今都还没来得及拜读过,幸运的是当时大刘的《三体》尚未出版,否则这部由无数令人咋舌的想法所组成的「点子文学」集大成之作,或许会一下噎得我讲不出话来。但即便无法找出和他一样多的例证,我还是隐隐感觉到他这一武断结论有失偏颇。

《三体》作者刘慈欣

十余年的时光很快过去,曾经热闹的《科幻世界》论坛也逐渐消逝在茫茫网络之海,难觅其当年的踪迹。后来当我再回想起那场论战时,心里不免会继续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。科幻小说是点子文学吗?至少从凡尔纳时代起,绝大多数我们所熟知的经典科幻作品的确都是围绕着一个或是多个「whatif」所展开的,而之后的克拉克与阿西莫夫等人,更是将技术与幻想推演相结合的写作方式发挥到了极致。

而即使将目光放到黄金时代之后的新时期科幻小说中,当科学幻想的点子逐渐从故事的核心处退去,成为舞台的背景,似乎也少有作者能完全跳脱出「whatif」进行完全独立的叙事。希区柯克曾说,惊悚片中的「麦高芬」(MacGuffin,一种剧情工具,指在电影中可推展剧情的物件、目标、人物争相追逐的的任务等。)通常是项链,间谍片中的「麦高芬」往往是文件,那么作为与其它类型小说最为明显的分界线,科幻小说中的「麦高芬」则几乎都是与科学相关的某种技术,某项研究,抑或是某个阴谋。

悬疑大师希区柯克

 

3.

当然,其实我并没有打算回答上面的这个问题。

或者说,这个问题和被读者们争吵了无数遍的软硬科幻问题一样,对于它更本质的追问关乎对科幻本身的定义(或点子文学的定义),与其指望由我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写作者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,不如去翻一翻吴岩老师的《科幻文学论纲》。

《科幻文学论纲》吴岩著

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:点子与叙事本身并不矛盾,不同的作品各有侧重,《冷酷的方程式》中的一切设定及描写都是为了衬托规则的冰冷,而《基地》则绝非是为了展现哈里·谢顿那神乎其技的心理史学而写。

另一个我个人十分钟爱的例子,是杰弗里·兰迪斯所著的《狄拉克海上的涟漪》,一则关于时间旅行的短篇科幻小说。和所有继承了黄金时代精神的作品一样,它拥有一个位于一切故事原点的点子:一台基于狄拉克海假说的时间机器,而主角则是这台机器的发明者,一名即将留名于青史的科学家。

杰弗里·兰迪斯

作为供职于NASA的正儿八经的物理学家,作者杰弗里·兰迪斯为这种时间旅行方式给出了合理的技术解释,并且作了一系列的限制。但和许多其它科幻小说不同的是,这些关于技术细节的描述却并不是它真正震撼到我的地方——除了关于时间旅行的描写外,小说另外有大约一半的篇幅,用于描写主角进行时间旅行后,与他在嬉皮士时代所结识的一名朋友唐瑟间的种种:他与唐瑟的相遇,唐瑟的女友,唐瑟的公寓,唐瑟所患上的疾病,等等等等。

这些乍看之下显得多余的叙事,却在作者所设置的时间旅行规则下熠熠生辉,并且同另一个世界中主角自身的遭遇相呼应,最终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,令掩卷后的我赞叹不已。为避免影响阅读的体验,这里不再继续剧透小说的内容,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找来一读。难能可贵的是,相比于它所承载的内容而言,这篇小说的篇幅可谓相当之短,译成中文后仅仅只有九千余字。

 

4.

有一位编辑兼作者曾说,对于写作者而言,伟大的小说分为两类:一类是阅读完毕后让人意识到自己的渺小,感叹以自己的笔力一辈子也无法在相同的题材内超越它;另一类则叫人思维激荡,热血沸腾,恨不得立刻就提笔写下一部能与之比肩的作品来。

对我而言,绝大多数的科幻小说属于后者,这也是我之所以开始提笔写作科幻的原因之一。随着自己开始进行创作的尝试,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想表达的是怎样的故事:没错,首先它会是以某个点子作为绝对内核所展开的故事,但我想要展现给读者的却并不是点子本身,而是围绕着它所构建出的,独一无二的异质世界。而这种异质感,正是我所认为的,科幻作品有别于其它类型小说的最大魅力所在。

《思索者》的诞生,便是这样的一次浅尝辄止的尝试。大脑作为寄生生物、外星人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社会及思维结构,都是这个故事的原动力,而围绕着这个核心的设定,我希望能够为读者罗织出一张互相交错的故事网。为此我将整个故事分成三线:第一条线是人类与半人半思索者的对话,同时也是埋于整个故事之下的暗线;第二条线是人类向思索者的转变,揭示了思索者的分裂与流亡的历史;最后一条线则是人类与思索者的对峙,用以引出故事的结局。

 

5.

今年年初,科幻作品借着电影《流浪地球》的巨大引力,似乎也有进入大众视野的趋势;但就整个大环境而言,人们普遍仍对科幻抱有这样那样的误解。走出电影院的时候,和我同行的朋友便说,比起科幻片,这部电影更像是灾难片吧?我思考了一下告诉他,纯粹的科幻片中仍旧会出现地震、暴风雪与残破的城市,而纯粹的灾难片中绝不会出现用巨大引擎推动地球的场景,这才是两者间最大的不同。

电影《流浪地球》剧照

这种认知上的差异当然不是任何人的错。事实上,由于科幻自身有着作为舞台背景的特性,可以同几乎任何类型小说相结合,即便是科幻小说的写作者,也鲜少有人能全然厘清到底哪些作品是科幻,哪些不是,也无怪乎罗伯特·索耶会为被《哈利·波特》所挤占的雨果奖而感到不忿(虽然雨果奖本就有颁给奇幻作品的传统)。因此也有越来越多的声音不再单独提科幻,而是将它归类为泛幻想类文学或是推想性文学的范畴内。

但这种似乎什么都能沾上一点的特性,也正是科幻小说创作的乐趣所在。一个科幻的内核可以作为任何一个爱情故事、侦探故事乃至武侠故事的背景或发端,而它所为故事带来的异质感,是原本框架内的其他设定所不能替代的,同时也为创作者带来了更多的发挥空间。基于这一原因,我个人并不认同一些将太空歌剧、超级英雄故事「开除」出科幻的言论,当然,前提是这些故事真的营造出了这种异质的感觉。

 

6.

虽然创作科幻小说有着其独特的乐趣,但说实话,科幻小说并不好写。

从最初的构思到最终成文,《思索者》的故事在我的脑海中徘徊了超过七个年头之久,其间我也尝试过以各种不同的行文方式,写过一些奇幻故事;但最终,在决定参加这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的时候,我决心要将这个已经逐渐孕育成型的故事写下来。

《思索者》植桐著

写作者对自己作品的评价往往呈现出一种周期性的变化,而这种症状在我身上尤为严重:写下开头时,往往文思泉涌,此时就会觉得自己的每一个标点都似是神来之笔;接着,当遭遇瓶颈之时,回过头来审视,又会觉得前文问题百出,不堪卒读;当截稿日来临前,终于将小说收尾,想要进行删改,却发现它犹如卵石一般圆润完满,无从下手;最终,当文章付梓,摆在无数读者眼皮底下时,只感到如坐针毡,羞愧难当,甚至无颜再重读一边自己的作品……如此循环往复。

至今,我似乎仍处在这一周期内,因此无法真正客观地去评价自己的作品。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:无论存有多少问题,它仍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写下的那一类故事,或者至少,是那类故事的雏形——那是在我十四岁那年,从信箱里拿到到第一本油墨味浓重的《科幻世界》,并彻夜将它翻阅完之后,就立志要写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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